归心似箭的陈凯,早已在登机口等候,迫不及待的第一个上了飞机。很快到达了久别的家乡,当时已是晚上10点,一下飞机,天寒地冻,妖风刺骨,大雪纷飞。穿着一身夏装的陈凯哆嗦着身体,快步跑进了候机大厅,取了自己的行李箱立刻打开,拿出了羽绒衣裤穿上,简直冻得嘴唇发紫,脸色苍白。
出关后,叫了出租车,直奔医院。到达医院已是凌晨1点,国内的医院果然是城市里最热闹的地方,就算是午夜依然热闹非凡。拖着大包小包行李箱的陈凯来到了住院部四楼十二号病房,小小的病房里放了八张病床,八个躺着的病人和八个身边的陪护,再加上忙碌的护士和一些闲杂人等,这个小小的病房里容纳了二十多人,简直不敢想象。在新西兰,这样大小的病房里,最多只安放两个病床,出国快两年的陈凯,似乎已经忘了国内医疗的环境。
角落里有一女子向他伸手打招呼,陈凯皱眉一看,原来是姑姑,扔下行李箱和大包小包在门边,立刻快步走了进去。
“你来啦?还算快,一天就到了。”,姑姑表情严肃,没有一丝笑容,看来情况十分严峻。
“谢谢你,姑姑。”
望着躺在病床上挂着输液瓶插着氧气管的父亲,陈凯觉得有些陌生,不知道是久别未见,还是满脸病态,与自己平日中想像的那个父亲不太一样。
后来听姑姑说,父亲已经做了全面的检查,确定为脑梗,现在还没有醒来过。医生说还在危险期,详细的明天医生上班后会再做解释。
在床边狭小的空间坐下,握着父亲冰冷的双手,陈凯开始热泪盈眶,从未见过父亲面无表情的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。
陈凯姑姑接着说到了钱的事情,家里兄弟姐妹已经商量过,所有的钱暂时都有她来管理。然后就拿出了一袋发票,交给了陈凯过目。
心乱如麻的陈凯,哪有心情看这些票据,心里不停地抱怨,在国内看病真是麻烦。再想想以后还有三位老人要看病,自己又在国外,真的是生不如死,真想有分身的超能力。
小小的病房里,不但十分拥挤,而且卫生条件极差,就连上个厕所的地方都没有。这让他十分困惑,不禁问道,厕所在哪里?
原来每一层楼只有一个男女公共厕所,出门左转,大约30米处。这让陈凯更加困惑,那病人要上厕所,怎么办呢?低头一看,每个病人都插着导尿管,惨不忍睹。
边上传来一阵臭味,转头一看,护工和家里人正在帮助一位病人处理大便。我的天呐,这些陈凯从来都未经历过,简直不敢想象。
国内国外的医疗环境真的是天差地别,之前在新西兰的医院里,不但病房宽敞明亮,干净整洁,还有医生护士24小时不间断照料。与这里相比简直是贵族级别的服务,关键那一切还都是免费的。
由于医疗制度的不同,在国内完全是另一种玩法,陈凯完完全全不知所措。好在家里亲戚都已安排妥当,护工必不可少,可是十分抢手,今天没有办法找到,所以姑姑暂时陪夜,明天到位。
说到底,在中国看病就是花钱,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医疗费用,无心过问,但是一个护工一天要价300人民币,过于昂贵。这也是没有办法,家里人没有这个经验和精力去伺候,只能无奈花钱,但毕竟人家赚的也是辛苦钱。
第二天一大早,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来到病床边问道,“是你们这里找护工吗?”
“对!”,姑姑连忙起身应道。
那位中年男子拿出了一份协议,交给了姑姑,并介绍自己姓梁,有多年的护工经验。协议很长,有三四张纸,陈凯姑姑根本没有过目,据说只是走个形式,直接拿出一千元钱,交给了他,说是必须的押金。
陈凯对国内的套路一窍不通,出国前也没有看过大病,只好在一边乖乖的待着。老梁收好了押金,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,一切有条有序,像是个老手。先是更换尿袋,再给父亲擦脸擦身,同时了解病情状况,就连护士小姐过来扎针抽血都耐心指导,在边上监督,一副专业领导的架势。
见一切都安排妥当,疲惫不堪的姑姑回去休息了,留下陈凯和这位老梁护工。这是陈凯第一次请护工,不知道300元一天,是否情有可原,合情合理。
自从早上老梁来了后,就立刻开始了自己的职责,工作不像想象中那样,只是拿个凳子坐在边上看着。要做的工作还挺多,到点喂食,通过插在陈凯父亲嘴里的食管。隔一会儿就检查一下尿袋有没有满,或是检查一下输液有没有完,再是检查一下父亲的状况,及时汇报医生和护士。
进进出出的护士也和老梁有说有笑,闲聊家常,一副十分熟悉的样子。在老梁的精心照顾下,陈凯坐在一边无事可做,也无事能做,只是呆在父亲身边,握着他的手,静静的待着。
不久后,医生开始上班,一位医生助理进来,把陈凯叫到了办公室,丢给他了一堆诊断资料让他签字。陈凯认真的看完了这份长达十页的诊断报告,写的比较笼统,主要是说父亲症状为脑梗,血管堵塞。不能进行手术,风险较大,保守治疗。
这份报告让陈凯稀里糊涂,只说明了病因,没有详细的后续治疗方案,还要签字认可。然后助理医生让陈凯在办公室等,主治医生正在汇诊,完了之后回来。
在办公室门口等待的还有其他多位病人的家属,手握病例,交头接耳,窃窃私语。
苦等了两个多小时后,医生才出现,就像明星接受采访一般,大家一拥而上,七嘴八舌的提问。这位医生还算耐心,每个人都简单的回复了几句,打发了他们。
医生和陈凯差不多年纪,进门后关上了办公室门,见陈凯乖乖的坐在办公桌前,微微一笑问道,“你应该就是新西兰回来的那个吧?”
陈凯有些意外,点点头回答道,“对。”
医生在办公桌前坐下,打开茶杯猛喝了几口,看样子好像很忙,忙的都没时间喝水。
“昨天你父亲的兄弟姐妹们说,你正从新西兰赶回来,我一看就知道是你。你不像他们,把我堵在办公室门口争先恐后追问不停。”,医生十分欣赏陈凯的礼貌,笑着说道。
随后医生介绍了自己,并且说明了陈凯父亲的情况。医生姓刘,是位主治专科医生。陈凯的父亲因为脑梗大面积缺血,所以造成脑细胞死亡。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,等苏醒之后,会失去大半的记忆,目前看来还会半边瘫痪,在以后的日子里,都需要人伺候生活。
陈凯听后吓得脸色苍白,“后半辈子都这样了吗?不可能康复吗?”
刘医生点点头,拿出了陈凯父亲的脑部扫描图片,指着右脑大片黑色区域说道,“这黑色是缺血的部分,所以这里储存的记忆丢失了,不但会记不住人,还会失去自我生活的能力。就像一个电脑硬盘,数据被损坏了一半,断片了。”
陈凯忧愁的点了点头,接受了这个无奈的现实,说道,“我懂了,谢谢你,辛苦了。”
刘医生见陈凯十分礼貌,就安慰了几句,“等你父亲病情稳定后,找个保姆照顾他后半生,其它也没什么可做的了,所以别太担心。花钱就可以解决问题,把他安顿的妥妥当当。”
陈凯点点头,起身与刘医生握手,已表谢意,心灰意冷的转身离开了办公室。穿过人潮涌动的走廊,走进拥挤狭小的病房,无奈的在角落边坐下。
环视四周其他病友和家属,再看看身边的父亲,感觉自己也并没有那么不幸。周围有的病友穷困潦倒,身边是老伴和孩子日夜不停的照料,手忙脚乱,瞎乱忙乎。边上的护工都已经看不下去了,时常抽空过去帮忙指点一下。有的病友腰缠万贯,身边两个护工,一个在床边贴身照看生活起居,另一个出门跑腿外卖点心,老伴坐在边上闲嗑瓜子,嘴里还不停地抱怨道,要转清净的私人病房。
陈凯的脑袋开始有点疼痛,不知道是因为长途奔波没有休息,还是厌恶了这里混乱复杂的医疗环境和贫富差距带来的怪象。
空闲之间,陈凯于老梁闲聊家常后得知,老梁从事护工工作已有十多年,在这家医院做了有七年,医院里上上下下,护士医生,他都认识,还经常指导那些笨手笨脚新来的小护士。有一个经验丰富的护工在身边照料,陈凯心里渐渐的安定了下来。
早餐时间到了,医院工人推来了小推车。陈凯本以为和新西兰医院一样,人手一份还免费,简直就是在做梦,只有提早付钱预定才有。老梁见陈凯一脸迷惑,好奇的问道,“没看过病住过院啊?听口音,你是本地人。”
隔壁病友插嘴道,“他国外回来的,国内的事情不懂。”
老梁点点头,明白了,自言自语道,“外国佬。”
“不,我是中国人,只是出国工作了几年对国内的医疗环境不太了解。”,陈凯辩解道,心里生怕别人知道他不懂国内的套路,坑他一笔。之前在国外同胞的手里不知道栽过多少个跟头。
这位护工老梁,为人厚道,慈眉善目,知道了情况后,开始给陈凯科普教育。
在医院里吃饭,都是要提前预定付钱,钱从医院的押金里扣,押金要是不够,医院会立刻让你填补,如果没钱,就会对你停止治疗,安排你出院,后面大堆的人等着入院,急等床位。
如果不想在医院里吃,可以到医院边上的小吃馆,选择相对较多,但是价格更贵。医院里还有一个员工食堂,要进去吃必须先办卡,如果病人要长期住院,那是个不错的选择,吃完后给病人打包一份回来,同样的价格更丰盛。
护工每天中午有一小时的休息用餐时间,就是去医院的食堂吃饭。换一个潜规则,如果陈凯给护工叫外卖,请护工吃饭,那护工就在病床边用餐,继续照看病人。
一开始,陈凯试着让护工休息一小时,出去用餐,可就在这短短一小时里,陈凯就手忙脚乱,父亲躺在病床上还未醒来,就已经招架不住。怎么换尿袋?怎么插管喂食?药放在哪里?什么药?等等,全然不知。最后无奈,每天中午叫外卖请护工吃饭,让他在病床边不要离开。这也是合情合理,护工也是尽心尽力,一刻都不走开,十多天下来,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。
晚上,护工拿出了他准备的躺椅,在陈凯父亲床边狭小的空间里展开,周围其他的护工也一样。病房里放了八张病床,已经够小了,现在又加了八张躺椅,简直都没有走路的地方。老梁招呼陈凯好回去了,让他放心休息,明天再来。
陈凯心里当然放心不下,周围的病友安慰道,“回去好好休息,明天再来吧,这里的护工都会尽心尽力照看的,放心。”
老梁也起身安慰道,“放心,晚上我都不睡死的,掐着闹钟响,每15分钟定时起来检查的。”
陈凯这才安心的拖着大包小包离开,打了个车回母亲那里。父亲的病情早已跟母亲打过招呼,推开久违的家门,没有感觉一丝陌生,家具摆放都和以前一模一样。快两年没有见到孩子,陈凯的母亲心情有些激动,桌子上已经摆放了满满一桌的陈凯爱吃的饭菜。
母子许久未见分外亲热,两人边吃边聊,闲话家常,谈论国外的生活情况和国内国外的不同制度直到深夜。
饭后洗了个澡上床休息,陈凯早已疲惫不堪,但久久不能入睡。上一次躺在这张床上还是结婚之前,现在有种莫名的穿越感,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单身生活。
不知道在新西兰的妻儿现在情况如何,妻子尚未考出驾照还不能开车,儿子每天又要接送去幼儿园,只怪自己走的太过匆忙,什么都没有安排好。现在这个社会,三口之家的小夫妻家庭,真的经不起一丝风浪打击,真的不敢想象,以前报纸上登的新闻,四个老人同时病倒的惨状。
陈凯睡前跟妻子联系了一下,好在有雄军帮忙,不但负责接送陈凯孩子去幼儿园还帮忙从超市采购食物和生活用品,随叫随到,陈凯十分庆幸有如此靠谱的好朋友。
第二天一大早,陈凯起床就去了医院,听母亲说早晨交通拥挤,越早出发越好。7点刚过,地铁里就人山人海,被人潮挤进挤出的陈凯十分怀念在新西兰地广人稀的悠闲生活,看来国内忙碌喧哗的日子,他已不太适应了。
早晨的医院更是人山人海,拥挤不堪,院门口接送病人的车队排了长长一条街,密密麻麻的自行车紧紧停靠堵满了步行道。天气预报显示今天为晴天,但抬头一看,雾霾已经将整个城市上空笼罩的如暴雨将至一般。
戴着口罩的陈凯再次来到了住院部四楼,穿过忙碌的走廊,来到了父亲的病房,病房里依然人头涌动,喧哗不止,进进出出,忙碌不堪。父亲依然躺着没有苏醒,眼睛红肿的老梁靠在边上打着哈气,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,只不过这个儿子不是陈凯,而是一个花钱雇佣的护工。
老梁见陈凯走了进来,立刻起身揉了揉眼睛说道,“你照看一下,我去厕所大个便。”
边上的病友说道,老梁照顾病人尽心尽责,不但晚上没有大睡,连大便都没有去过。望着老梁急匆匆离开的背影,陈凯心里十分感动,看来照顾病人的工作确实不易,要是父亲从此一病不起,自己可是完全担当不了的,正如刘医生说的,唯一的办法就是花钱,换句话说就是赚钱。
坐在昏睡不醒的父亲身边,握着他冰冷又浮肿的手,看着护士机械化的插拔吊针,陈凯心里有些麻木,难道就一直这样吗?没有进一步的治疗方案吗?就是这样躺着打吊针吗?
“你看看!你父亲的手都打肿了,这样下去怎么办哦!要不插动脉管吧?”,护士小姐一边换吊针,一边对陈凯说道。
动脉管是什么?陈凯一脸迷茫,而且这些治疗方面的问题,不都应该是护士和医生的工作吗?怎么询问一个完全不懂得家人呢?
护士小姐在边上不耐烦地说道,动脉管就是插入一条注射管到动脉里,这样每次打针就不用戳血管了,是否要让自己的父亲再受苦,要不要装动脉管让陈凯决定。
陈凯当然是不知所措了,而且还十分懊恼,在中国看个病这么麻烦,用什么药,怎么治疗,还要自己决定,反正医生和护士都不但任何的责任。
无奈之下,陈凯咨询了朋友圈和家人圈,得到的一致回复,千万别装动脉注射,那些都是骗人花钱的把戏。这让陈凯更加愤怒,医院应该是救死扶伤的地方,怎么成了坑蒙拐骗赚钱的地方!
老梁从厕所里回来,说是早饭还没吃过,向边上其他护工借了两个馒头,啃了起来。据说护工照看病人,可是要负重大责任的,一步都不能走开。即使要临时离开几分钟,也要让边上其他护工帮忙照看,这钱也不是这么好赚的,都是辛苦钱。他一边啃着馒头,一边观察陈凯父亲臃肿的手臂,淡定的对陈凯说道,“不需要用动脉注射,手打肿了,换脚。那个护士没经验,瞎说的。”
陈凯点了点头,十分感激,心里又有几分害怕,感觉医院里无人可信,病情诊断和用药把关都要靠自己。医院没有给他一种得到救助,可以安心养病的感觉。而是提心吊胆,生怕被过度治疗,成了医疗产业上的一颗螺丝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