既然要准备去那个学校上课了,那么就要好好的研究一下通勤,做好长期的计划。当时交通相当不便,中途要转两辆公车,大约一小时才能到达学校,还要步行15分钟,简直就是神经病。
最后决定还不如骑自行车,虽然累一点,但每天来回只需一小时,就当健身。最后父母东拼西凑又给了我180元,让我自己去自行车市场买一辆喜欢的车。
这可是一笔巨款,我琢磨着怎么样才可以买一辆便宜的自行车,把剩余的钱都节约下来,可以去玩游戏。为此花了不少时间,跑遍了市里三个自行车交易市场,发现自行车的价格都不便宜。
那时候流行一款可变速的山地自行车,设计时尚,外形拉风。我本对自行车不感兴趣,但看的多了,就开始挑剔了,可最便宜的那款变速山地车也要两百元。而且每一个自行车摊位的价格都是一样的,难道他们是统一标价说好了的?还不接受讨价还价,难道是因为见我是个孩子欺负人?
三个自行车市场,逛了一个星期,直到有一天,一位大妈叫住了我。
“小伙子,我看你逛了两天了,你是买车吗?”,一位目测五十多岁的大妈嗑着瓜子,对我说道。
“是啊。”,我呆滞的目光望着她,老老实实的回答道。当时心里感觉很奇怪,来这里的人,难道不是买车吗?
“喔~”,她嗑着瓜子,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点了点头,问道,“喜欢什么样的自行车?”
“可变速的山地自行车,就是那辆!”,我激动的手指她身后那辆黑色山地自行车,那是看了三个市场,跑了好几家店,最中意的一辆。
大妈转头一看,上面贴了标价,“199元”,还是特价。微微一笑问道,“你现在要吗?这是最时尚一款,而且只有一辆了。”
“嗯,要。不,不要。”,我突然想到自己一共只有180元,加上平时节省下来的8块钱,不够。而且本打算买便宜一点的自行车,可以节约一些经费来玩游戏。
“啊?”,大妈含着一颗瓜子,怀疑的眼神望着我,仿佛觉得在玩弄她似的。
“太,太贵了,钱不够。”,我吞吞吐吐的说道,同时感觉十分丢脸,赶紧转身离开。
“来来来,回来。”,大妈把我叫了回去,一本正经的望着我,就像学校的老师那样严肃地问道,“你真心想买吗?”
我诚实的点了点头。
“你有多少钱?”,大妈继续嗑起瓜子询问道。
我立刻掏出了身上180块钱加8块钱,“一共188块钱。”
大妈低头望了一眼钱,再抬头看了看我,“听口音,你是本地人,你是本地人吗?”
“嗯。”,我老老实实的回答道,感觉有点像在被审问。
“行,本地人,给你便宜点,180元。那8块钱你留着,待会儿要办自行车证。”,大妈说完将瓜子一放,拿起笔写了一张单子给我,然后手指远处。
拿着这张单子,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,原来是市场统一收费处。当时的市场管理还是挺有秩序的,就和上次在百货大楼买游戏卡一样,付了钱,盖了章,再把这张单子拿了回去。
大妈店里一个大哥,好像是他的儿子,正在为那辆自行车打气。收下单之后,仔细看了一眼,拍了拍自行车的坐凳,“好啦,这车是你的了,赶紧去上牌照,敲钢印。”
哇塞!望着这辆闪闪发亮的黑色可变速自动山地车,激动不已,心跳如雷!要是知道本地人可以打个折扣,我早就亮明身份了。(幼稚)
那个年代的自行车就和现在的汽车一样,需要到自行车管理处,办理自行车证,还会给你一个编号,就和现在的车牌号码一样。同时在你的自行车上敲一个钢印,和证件号码相匹配,证明这辆自行车是你的。多么科学的管理和制度啊!完美!
跨上这辆自行车,一脚踩下去,身轻如燕,御风而行,横穿马路,腾云驾雾,穿过水塘,凌波微步。
有了一辆自行车,就像现代人有了一辆汽车那样,装上了翅膀,自由的翱翔,移动范围瞬间变得无限大。随着夏日的暖风,闲逛市内的景区,自由的像只小鸟,快乐的像只老鼠。(乐步似鼠)
直到天色渐暗,才策马而归,一路狂奔,连闯红灯,随风而逝,仰天咆哮,“我是超级赛亚人!”
回到家后,我将这辆新车搬上二楼,放在客厅里,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整遍,金光闪闪,光彩耀眼。还想把它搬上床,一起同床共枕……
父母检查了自行车和车证件,十分满意,觉得我长大了,这么多年的养育,略见成效,十分慰藉。
第二天骑着心爱的自行车,到小区里玩游戏机,就是那个老头管理的黑游戏吧。晚饭时间下楼,准备骑车回家吃饭,但不知道是谁恶作剧,将我的爱车藏了起来……???
困惑不解,楼下停了十多辆自行车,为什么偏偏把我的车藏了起来?难道是嫌停在这里妨碍交通吗?或者挪到了隔壁单元?
傻傻的在周围几个单元转悠了一圈,并没有发现我的爱车,这时候才渐渐意识到,应该是被人偷走了吧?
不,不可能!一定是有人在和我开玩笑,把车挪了地方。我开始在整个小区里转悠,不放过眼前出现的任何一辆自行车,但始终没见到我那辆黑色的闪闪发亮的一尘不染的山地自行车。
花了两个多小时,找遍了整个小区,天色已黑,无奈又回到了游戏吧,找那个老头,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找他。
老头儿一开始有些困惑,你小子车没了,关我什么事儿?但见我眼含热泪,还是个孩子,便安慰了几句,说道:最近偷车贼非常猖狂,若是新车一定要搬回家里,放在外面必偷无疑。
“啊!?”,人家是双龙出海,我是双泪出眸,顿时哭的稀里哗啦,心里咒骂道:我艹!是谁干的,我要杀了他!
“你报警了吗?赶紧到小区派出所去报案,说不定还能找回来,快去快去。”,老头儿焦急的对我喊道。也不知道是真心同情,还是打发了事。
擦干了眼角的残泪,按照老头儿的指引,来到了小区派出所门口。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来到派出所,之前只有在电视剧上看到过,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庄严肃穆。
门口呆站了一会,向里张望,几辆公安牌照的摩托车整齐的停放着,两个身穿公安制服的民警同志拿着铁饭盒,正从食堂出来,边吃边聊,从我面前经过,瞟了我一眼,没做理睬。
我当时就很郁闷,按照电视剧上演的,警察同志应该会过来问我:小朋友,你站在这里干嘛?东西被偷了吗?走,我带你去找……
可事实并非如此,完全没有人搭理我。一个大妈推着清洁车从里面出来,看上去像是一位清洁工人,刚刚忙完了工作下班,她见我呆呆的站在门口,好心的问了一句,“你干嘛?”
“自行车被偷了。”,我的口吻还带有一丝哭腔。
“哦~~”,大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继续问道,“那你是要报案吗?”
我无助的点了点头。
大妈手指派出所里,淡定的说道,“那个房间,看到没?进去跟他们说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随着大妈手指的方向,快步走了进去,一位大叔正在闷头吃饭。
“报告,我要找警察同志。”,我如同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那样,小声说道。从小受到教育,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先要喊“报告”两字,老师抬头允许后,才可以进入,那样显得很懂事,很有礼貌,很守规矩,应该没错吧。
这位大叔并没有身穿制服,简单的一件汗背心,像个农民伯伯,大口地咀嚼着饭菜,抬头望了我一眼,“你说啥?找谁?”
两颗饭粒从他的嘴里喷射而出,清晰可见,我当时就断定他肯定是在这里打工的清洁员,并不是这里的警察。电视剧上的警察都不是这个样子的,就算是便衣警察也不像。
“找警察干嘛?什么事情?”,这位大叔快速咽下一口饭,不耐烦的问道。
“报案,车被偷了。”,我伤心的回复道。这对我来说,是人生中重大的打击,本以为这位大叔会帮我去找警察,警察同志会带着我去找自行车,可事实情况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,我太特么天真了,简直就是个傻逼。
这位大叔一边咀嚼饭菜,一边点了点头,邀我进去。然后从边上拿出了一张表格,就像医院的医生写病例那样,龙飞凤舞起来……
“叫啥名字?哪里被偷的?什么时候被偷的?什么颜色?车牌号是多少?联系电话多少?”,他边写边问道。
我如实的回答了所有问题,但其实我想对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同志说,而不是这位身穿汉背心的大叔。
“好了,都已经备案了,找到了会联系你的,现在回家去吧。”,大叔说完继续闷头吃饭。
我迷茫的起身,漫步走出了派出所,这就算是报案了吗?结束了?然后呢?然后就没有然后了?
那个大叔一定是一位便衣警察,备了案让我回家等就可以了,明天他们找到了自行车,应该会马上联系我的,牛逼!威武!
回到家后,父母得知昨天买的自行车今天就被偷了,心里和我一样沮丧。
当他们知道我已经报了案,自行车应该会很快找到时,不约而同的笑了。笑容里充满了慰藉,觉得孩子长大了,连报案这种事情都可以自己搞定,这么多年没白养。(实际上他们是无奈的苦笑……)
当晚彻夜难眠,所有的寄托都在警察同志的身上了。我相信他们会很快抓到那个偷自行车的贼,将他绳之于法,将他偷盗的自行车全部归还给受害者。这毫无疑问,因为电视剧上都是这样演的。
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,满怀期待的心情也渐渐消失了,一开始还每天守在电话机前,期盼着警察同志的电话,可就连个骚扰电话都没有接到,父母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情,似乎早已放弃了希望。
倒是游戏吧那老头儿问了我几句,看上去还挺关心我的样子,“报案了吗?找到了吗?”
“已经报案了,还没有找到,警察说找到会联系我的。”,我满怀信心的对他说道。
“中国这么大,也许要找好几年,如果你想买新自行车,我推荐你一个地方,价格优惠。”,老头儿得意洋洋的对我说道,顺手还递了一张名片。
我擦,搞了半天是推销,还以为是真心关切。话音刚落,小陈推开门走了进来,整个人黑了一圈。看到我居然露出了笑容,不过想来确实奇怪,自从全市统考之后,就不见了他的踪影,难道考砸了?
“你那个重点高中,学军中学,考进了没有啊?”,我得意洋洋的调侃道,心里估摸着他一定完蛋了。
“当然了,轻而易举的事情。这不,老妈奖励我出去旅游,跟着我爸去谈生意,昨天刚回来呢。”,他特么比我更得意洋洋的说道。
旅游?一个好生僻的单词。我全家从来没有出去旅游过,而我也觉得旅游应该是那些退了休的老年人才干的事情,而且旅游要住在外面的旅馆里,会浪费很多钱。
算我嘴贱,多问了一句,“去了哪里呀?”
我擦,他特么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了,得意洋洋的大声喧哗道,“美国!拉斯维加斯!听说过吗?”
“啊,拉丝还加丝?”,我一脸茫然。
小陈一脸鄙视的眼神注视着我,“你这种乡下人,不会知道的。”
我擦,也许基友之间的对话就是那个调调,互损不互夸。就算他妈教育局的,我也不相信他考得进那重点中学,狗屁学军。(他妈,指的是他的妈妈,不是指骂人。)
闲聊了几句后,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褐色的塑料盖,放在了我的手里,微微一笑,“送给你的,留个纪念。”
万万没有想到,他居然会给我礼物,这人真的难以琢磨。拿到眼前仔细一看,这是一个褐色的塑料圈圈,中间印着25c,下面还有一串字。当时没看明白,回去查了字典以后才知道,原来那是一串英文,意思是:拉斯维加斯赌场筹码。
看来他是真的去了美国,国外到底是怎么样的?看过一些译制片,那里的人都是金发蓝眼睛,科技好像很发达。等我长大了,一定也要出国去看看,看看这个大世界。
小陈毫无疑问是一个富家子弟,母亲在教育局,父亲是个生意人,他从小见多识广,前途一片光明。有人说含着金钥匙投胎,少奋斗20年,甚至是一辈子,看来是真的。
不过,后来我妈告诉我,有个地方叫义乌,那里全是这些小东西……
正式开学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,我留意到母亲每天做裁缝结束的时间越来越晚,很显然,她在为筹备我的学费而努力奋斗。年少的我除了内心愧疚,也不知如何是好。
晚饭后夜幕降临,父亲说带我出去走走,散步,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。跟着父亲走出了小区,路过小卖部,他买了一根棒冰给我。
家里没有冰箱,自己也没有零用钱,很少有机会吃到棒冰,通常只有跟父母一起出来的情况下才能如愿以偿。
我津津有味的舔着棒冰,他却愁眉苦脸的抽着闷烟,我们来到了小区外的一个高架马路天桥下。
天桥下,睡着一些流浪汉,还有一些抽着烟,闲逛的怪人。当你路过他们身边时,他会向你轻声吆喝,“收音机要不要?电视机要不要?录像机要不要?”
父亲带着我在天桥下穿行,与那些奇怪的人擦肩而过,直到有一个年轻大哥,对我们轻声问道,“自行车要不要?”
父亲停下了脚步,深吸一口烟,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轻声问道,“可变速的山地车有没有?多少钱?”
那位大哥露出了笑容,连声说道,“有,有,80元。”
“50元。”,父亲还价道。
“大哥,最低60元,大家都不容易,帮帮忙吧。”,那位大哥客道地回复。
心中暗喜,原来父亲是带我来买自行车的,而且还是山地变速自行车,居然这么便宜!
父亲犹豫了一会儿,点了点头。随后,我们跟着这位大哥离开了天桥下,步行十多分钟,来到了荒郊野外,那里只有几个破旧的农民房子,鸟无人烟。
那位大哥熟练地打开了家门,邀我们进去,里面还有其他两个男人,正在打牌看电视。
穿过客厅,来到后面的房间。天呐!不到三十多平方米的房间里堆了五十多辆自行车!我的心里已经开始觉得有些蹊跷,什么情况?
“这几辆都是山地车,你们慢慢看。”,那位大哥手指墙角对我们说道。
“你喜欢哪一辆?”,父亲摸了摸我的肩膀,指着那几辆山地车问道,口吻有些沉重。
我上前一步,认真观察起来。这几辆山地车和我被偷的那辆是同款,只是颜色不一样。这里只卖60元,真的是太便宜了,由于周围的气氛有些奇怪,没敢耽搁太多时间,随便选了一辆银色的。
父亲帮忙检查了一下,发现没什么大问题,就直接付了60元给那位大哥。大哥喜笑颜开,收好钱后笑着送我们出来,嘴里不停念叨,“如果有问题,随时回来换。”
我还礼貌的向那位大哥挥手告别,真是一个好人啊。跨上自行车,一脚踩下去,再次体验到了身轻如燕,御风而行的感觉,除了颜色不一样,其它别无差别。
我开心的骑着自行车在父亲身边来回转悠,而他却表情严肃,不停的吐着青烟。向我僵硬的笑了笑,开口问道,“是不是很奇怪?”
“太便宜了,简直不敢相信。”,我快乐的大喊道。
父亲表情严肃,小声说道,“过来,爸爸有话对你说。”
见父亲如此严肃,我突然紧张起来,到底什么情况?心一直悬在半空,这事情确实有些蹊跷。
父亲一手搂着我的肩膀,另一手将香烟熄灭,沉思了一会儿,转头注视着我的双眼,严肃的说道,“儿子,你长大了,马上就要成年了,应该需要慢慢认识到这个社会的复杂性和黑暗性。而且你是男人,以后要成家立业,照顾妻儿。”
我听的一头雾水,懂非懂,感觉父亲想表达的意思是,这个世界上坏人很多。
“那些自行车都是偷来的,他们其实是小偷,我们买的是他们偷来的东西。”,父亲的口吻有些自责。
“啊!?”,我刚才就感觉不太对劲,现在晃然大悟,原来是这样!低头看着这辆自行车,脑海里顿时浮想联翩。他们是如何偷取这辆自行车的,这辆自行车的主人现在一定十分伤心……我艹。
父亲叹了口气,接着说道,“这样做显然是不对的,但有的时候,需要过度一下,下个月爸爸发工资,就立刻给你换一辆新的自行车。”
“爸,被警察发现怎么办?他们会说我偷车的。”,我心急如焚,惊慌失措的问道。
父亲毫不犹豫的对我说道,“如果那样,你就告诉他们,是爸爸偷的车,爸爸会去处理的。”
我哑口无言,父亲在视线里变得模糊,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,哭的稀里哗啦,简直不像个男人。
回到家后,我将这辆买的脏车搬上了二楼客厅里,擦的干干净净,闪闪发亮。母亲什么都没有多问,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一安排。那晚父亲还送了我一份特殊的礼物,一条五斤重的锁链。并嘱咐我,停好车后,将车锁在树上或者电线杆上,以防被偷。
忙完满头大汗,洗了个澡上床,彻夜难眠。手里拿着我那辆被偷了的自行车行车证,突然傻笑起来。原来长大真的这么可怕,到底什么是对,什么是错?已经困惑了。以前,小骆对我说过,这是一个人吃人的社会,我现在开始有点信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