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哥布林是怎样炼成的》第29章

  晚上十点已过,在外摆地摊的父亲差不多该回来了。他本可以在小区内摆地摊,但怕遇到太多熟人丢脸,于是到了小区外。在小区里摆地摊要收十块钱的管理费,这我是知道的,而在小区外没有人管,可以节省这十块钱,不错,就是人流量少很多。

  楼下传来了父亲的声音,好像还和邻居寒蝉了几句,进门时脸上带着笑容,看来今天生意不错,在过去的两周里,他可没卖出太多东西,一天最多两件小玩具。

  母亲也早就跟他说过了,逛夜市的都是些成年人,没人会抱着小孩子来逛夜市买你这些玩具,换一些日用品更实际。但进了这一堆货,总得把它卖了,不然亏本,于是尝试着先卖小玩具。

  “谁说夜市上没有小孩子的,今天就有一个大人带了三个小孩,买了我三把枪,每把赚了十块钱,哈哈。”,父亲大笑道,“楼下沈师傅赚钱也挺勤快的,这么晚了还出去,刚才还笑话他,一个大男人骑了一辆凤凰牌的女式自行车……”

  “啊!?”,我跟母亲四目相对,瞬间明白了过来。现在的小偷哪里来的这种本事,短短几秒钟追下楼去就不见了踪影,没想到是邻居干的!

  我操你妈的,不,我操你妈太恶心了,我操你妹的,不,操你妹太老了,我操你女儿的!不,你女儿太丑了!就算你女儿貌若天仙,自动送上门来,我也不干!我可不想成为你这种老流氓的女婿!我操你祖宗十八代的,不,你的祖宗都在阴间,我在阳间,我可不想死。好吧,算了……

  (不好意思,一时激动写飞了。)

  他平时待人处事就一副流氓像,对左邻右舍更是为利是图,没想到一把年纪的人了,还他妈干这种勾当。我起身下楼,准备砸开他家的门,却被母亲一把拉住。

  父亲一脸茫然,随后发现母亲的自行车没有停在客厅里,终于反应了过来,满脸懊恼,咬牙切齿。但不知为何,我的心里却突然感到了一阵慰藉,温暖如春。父母之间难得产生了一丝默契,面对外敌还是同气连枝。本以为他们二人会有合好如初的可能,但并没有发生。二十多年后,我明白了,那并不是爱情,只是生活在一起的友谊罢了。

  “你没有证据,会被他倒打一耙的。”,母亲将我拉回了屋里。

  父亲将包裹在桌子上一扔,点燃一根烟,皱眉沉思了一会儿,对我说道,“千万不要轻举妄动,打草惊蛇,我们观察他一段时间,到时候一把将他抓住,人赃俱获,送去派出所。”

  听上去确实有理,随后三人洗洗都睡了,那晚我睡得十分香甜,感觉到了一个温暖的家庭,在危机下团结一致,共御外敌。

  从那之后,母亲改坐了公交车,每天提早半小时出门,晚上坐末班车回来,比平时更晚。其实坐公交车也挺好的,工作在店里站了一天,腿脚酸痛,骑自行车回来更累,末班车上可以坐着休息一下,养精蓄锐。只是到家时间太晚,因此我每天晚上九点半就到小区外的公交车站等待母亲回来,护送她回家,免得太晚不安全。

  有一天晚上7点不到,楼下传来了吵闹声,听声音是三楼的马大爷和一楼那个畜生,好像是他正在偷邻居的自行车被发现了。立刻打开门冲了下去,我要跟马大爷将那个畜生扭送到派出所去。

  可当我冲到楼下时,形势并非我所想象的那样,本以为偷东西的人心虚理亏,只会束手就擒,没想到!

  没想到他拿着螺丝刀指着马大爷恶狠狠地威胁道,“我又没偷车!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东西了?我告诉你,一把年纪的人了,少管闲事,免得到时候受伤,死在医院里!”

  马大爷以前可是当过兵的人,虽然年纪已经七十多了,但没有被他这些话给吓到,指着他大喊道,“再让我看到,我送你去派出所!”

  本以为那个姓沈的畜生会息事宁人,可没想到他声音更响,恶狠狠的喊道,“你试试看!信不信我弄死你!”

  本想下楼帮助马大爷的我,现在却被吓得不敢动弹,没想到这个恶人这么嚣张,偷东西被人发现了,还恶人先告状,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,威胁别人的生命!那个姓沈的畜生所流露出来的神情仿佛在告诉我,谁敢惹他,他就弄死谁。如此嚣张,无法无天,简直应该拖去枪毙!

  本以为那个畜生看到我在会收敛几分,可万万没有想到,他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处理,都懒得理我,连看都没看我一眼……

  马大爷无奈转身拉着我一起上了楼,到我家里串了个门,闲聊了一会儿。我这才知道一楼的那个畜生不但偷自行车,而且还偷水和偷电。他学过两年电工,有些基础知识,夜深人静的时候或白天家里没人的时候,经常改动单元楼道里的电表连线,把自己家的电源并连到别人家的电表上。

  去年还光明正大的找了几个人在楼下关了单元的水阀,说是修水管,实际上是从总管里接了一根分管到自己家里,白用自来水。其实单元楼里很多邻居都知道,只是没有人敢举报他,生怕惹上是非,被他骚扰或伤害。

  “报警!把他抓起来,让单元楼里的邻居出来指正他,把他拉去枪毙!”,我愤怒的对马大爷说道。

  马大爷望着我,神情有些严肃,不过他突然大笑起来,拍着我的肩膀说道,“社会很复杂,没你想的那么简单,那人在派出所里有朋友认识,已经被抓进去好几次了,最后都没事放了出来。”

  “啊?”,我目瞪口呆,难怪他这么嚣张,就算被抓进去也不会受到惩罚,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世道!

  “那怎么办呢?”,我心急如焚的问道。

  马大爷慈祥的望着我,想了想,说道,“平时出门关好门窗,特别是阳台上的门,多盯着他一点,不要让他太过嚣张,伤害到左邻右舍,仅此而已。”

  “啊?”,马大爷的回复令我匪夷所思,看来父母说的没错,电视上和现实里完全是两个平行世界。要是在电视剧里,那个畜生一定会被邻居扭送到派出所关起来,整个社区从此一片祥和,安居乐业。

  马大爷起身准备离开,走前说了一句,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,他也是个可怜人,我们也要有怜悯之心,适可而止。”

  “啊?”,我怎么听不懂呢……马大爷,你是不是年纪大了,糊涂了?我抱怨道,“这种畜生就应该拖出去打一顿,然后枪毙,为人民除害,为社会出渣。”

  马大爷叹了一口气,摇了摇头,神情里流露出一种让我感觉自己太过年轻不懂事的和蔼笑容。

  “他也是个人,十有八九不如意。父亲死的早,母亲一手把他带大的,现在七十多岁的母亲躺在医院里,医疗费开销不少。自己工作收入也不高,再加上有一个水性杨花的老婆和一个夜不归宿的女儿,人生一团糟。得饶人处且饶人,别把他逼上绝路。”,马大爷说完上了楼,望着他的背影,我一时消化不了,不能理解,社会真的好像非常复杂,不是我这种小孩子能搞得明白的。

  母亲回来听到我的转述后,连连点头,对我说道,“要相信马大爷,听他的教导……”

  我知道马大爷是我们单元楼里的人物,大家都对他恭敬三分,只知道他以前当过兵,但不明白为什么,后来母亲告诉我了一些事情,我才恍然大悟。

  马大爷以前当兵的时候,性格和现在完全不同,好人就是好人,坏人就是坏人,分得清清楚楚,对好人如天使般温暖,热心帮助,对坏人如魔鬼般恶劣,绝不手软。

  后来从部队里退下来,被调去了看守所,专门看管那些重刑犯和死刑犯。母亲和马大爷闲聊时听他说,监狱里的生活如同人间地狱,监狱里的工作如同地狱屠夫。当然,这些都是用我的话来描述,老人家的叙述过于复杂和陈旧。

  马大爷是一个正义感十足的人,刚被调到看守所工作时,面对那些犯人严加看管从不手软,因为那些都是重刑犯,死刑犯根本就不是人。他除了平时的工作外,还要定期出勤,体罚犯人。说是体罚,其实是一顿殴打。

  对于那些抗拒监狱管理,不守纪律的重刑犯,打!打的那帮畜生老实为止。

  对于那些毫无悔改之意,拒不认罪的重刑犯,打!打的那帮畜生求饶为止。

  对于那些不愿坦白从宽,包庇同伙的重刑犯,打!打的那帮畜生开口为止。

  打!打!打!

  后来马大爷接到任务,对一个包庇同伙的重刑犯进行三天的体罚。那个重刑犯被马大爷打的遍体鳞伤,跪地求饶,生不如死,泣不成声,抱怨自己人生的不如意和坎坷,哭诉自己也是走投无路才犯了重罪,但始终不愿供出同伙。当第三天马大爷拿着皮鞭再次走进那个重刑犯的牢房时,发现他已经上吊自杀了。

  当时马大爷才意识到,原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好人和坏人。如果一定要有,那他就是最大恶极,无恶不赦,将灵魂在人间地狱里痛苦折磨后送去阴间的刽子手。

  之后的每一个夜晚,马大爷都能梦到那个自杀上吊的重刑犯,跪地求饶,泣不成声,哭诉自己悲惨经历的画面。这经常让他噩梦惊醒,大汗淋漓,或者失眠难耐,神经衰弱。即使现在他七十多岁了,也时常会在半夜惊醒,魂不守舍,这些都是马奶奶告诉妈妈的。

  没多久后,马大爷就离开了看守所,换了一份工作,在一个单位里当保安,一直到退休为止。他信了耶稣,加入了基督教,从此以后每周做礼拜,惨痛悔过,祈求宽恕。

  这就是马大爷为什么对我说那句,得饶人处且饶人,并且对一楼那个畜生还留有余地的原因。他的灵魂已经升华了,对人间沧桑和普大众生都有一种包容和宽恕的心态。

  当然,年少无知的我是完全不能理解的,我还是操他妈的!不,算了……

  如今转眼我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,相信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,人在做,天在看,楼下那个姓沈的畜生应该早就挂了,如果他要是还活着,一定是躺在病床上,全身插满了管子,生不如死,这也是我对他的一种诅咒。

  感觉自己写着写着又写废了,还是扯回正题,继续讲述哥布林的成长故事。

  秋风起,树叶黄,菊花开,透心凉。

  佛晓离家幕夜归,起早贪黑心神累。

  若为家人悦心颜,万苦艰辛无怨悔。

  虽然一家三口住在同一屋檐下,父母之间也形同陌路,但每天我和母亲都要等父亲回来后,才能安心入睡。长大后我知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,但不知道像我家这种生活情况是作孽还是无奈,真想不明白,难道就不能好好的过日子吗!

  今晚夜色朦胧,凉风四起,已经过了11点,父亲还没有回来,我心里有些担忧。母亲尽管什么都没说,但坐立不安,来回走动的样子已经体现了她内心的焦躁。

  “你去小区外看看,你爸到底什么情况,这么晚了,外面应该没人了吧。”,母亲终于按耐不住对我说道。

  其实我早就想到小区外探个究竟了,穿上了外套,立刻蹦下了楼,跑出了小区。小区外根本看不见几个人,阵阵秋风让人瑟瑟发抖,原本摆地摊的一条路,除了剩下杂乱的废纸和垃圾外,早已空空荡荡。

  这让我有了不祥的预感,父亲应该早就回家了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。顺着这条路向前走去,远处昏暗的路灯下坐着一个人,那身影十分熟悉,他正低头抽烟。快步跑了上去,走进一看,周围的玩具散落一地,好多都被踩坏了,一张铺在地上的塑料黑布正随着冷风缓缓而去。

  “爸,怎,怎么了?!”,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全身哆嗦,还是被这个场景吓得全身颤抖,我连说话都结巴了。

  父亲缓缓的转过头来,望了我一眼,神情低落,眼眶湿润,左脸还有些红肿。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,还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,起身搂着我说道,“走,我们回家去。”

  我转头望着身后散落一地的玩具和随风飘散的地摊塑料纸,顿时热泪盈眶。我知道父亲一定出事了,一定是遇到了坏人抢劫之类的倒霉事情。

  回到家后,父亲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,母亲见他一脸凄惨的模样把他从房间里拉了出来,三人在客厅里坐下,问个究竟。

  原来今天父亲在摆地摊的时候遇到了地痞流氓收保护费,一个人十块钱,周围其他的摊主都乖乖的交了钱,父亲也照做了。可那些地痞流氓发现父亲是生面孔,是新来的,就要求他付双倍20块钱。父亲显然是不答应,他们立刻打了父亲一个耳光,随后就将地摊砸了个稀巴烂,所有玩具散落一地,踩坏的踩坏,摔坏的摔坏,最后将父亲的钱包抢走,还将他踹倒在地。

  更令人心寒的是,周围的其他摊主都当做没看见一样,继续经营着自己的地摊生意,路边走过的行人也只是侧眼一下快速通过,仿佛身处在不同的世界看戏一般,仿佛这几个地痞流氓掌握着绝对的生杀大权一般。没人敢反抗,没人敢吱声,更没有人敢多停留一秒。

  父亲从地上起来想寻求帮助,可没想到周围的摊主却用歧视的眼光看着他,要求他以后不要再来摆地摊了,那几个地痞流氓看到他心情不好,会连累大家的。

  听到这里,我更加气愤,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傻逼,就像当时我在少年宫被人砍了一刀后,那个姓王的同学竟然也是这种态度,要求我不要跟着他们,免得那些坏人随之而来。

  最后父亲到小区边上的公用电话报了警,可没想到得到的回复是:在马路边摆摊经营本来就是违法行为,自己应承担全部后果。警察局已经忙的不可开交,不会因此而出警,除非打架斗殴,伤人害命。

  父亲心灰意冷,回到砸烂的摊位里,点燃一支烟,呆坐不起。路过的一些行人见此情形,不但没有一丝怜悯之情,而且还向父亲问道,“你这些散落一地的玩具要不要了?”

  父亲抬头向他们望了一眼,并没有理睬,没想到他们就开始东挑西捡起来,将一些没有摔坏的玩具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,满心欢喜的离开了。

 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世道!我听了放声大哭,泣不成声,我想杀人,我想把那些人都杀了!

  父亲的钱包里一共只有80块钱,都是一块和五块的面额,为了找钱方便,这么一来,身无分文了。母亲听完后,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了100块钱塞给了父亲,父亲还倔强的推迟,最后在母亲的强迫下将100块钱收好,洗了把脸回屋睡觉了。

  电视告诉说,社会是互助的,是人帮人的,而现实告诉我,社会是相残的,是人吃人的。

  父亲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后,重新振作起了精神,又进了一批生活用品,重新开始摆地摊。自家小区里怕丢不起这个脸,小区外面又怕遇到地痞流氓,所以只能到隔壁小区里去摆地摊。

  本以为交了管理费就可以安心经营了,可没想到在昏暗的灯光下经常收到假钞,不但一天白忙活,还要倒贴出去三四十块钱。在社会不断的磨练下,父亲也渐渐成熟了起来,尽管没赚到几个钱,但他一直在努力着。

  我的父亲不是一个渣男,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,在穷困潦倒的生活环境下,被迫做出了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情。就像马大爷在监狱里拷打的那些重刑犯一样,大家都是人,生活所迫,无奈所为,若是可以丰衣足食,又有谁会做奸犯科呢。

  我爱你,父亲。

  我爱你,母亲。